有那么一瞬间，余鹤渊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，结束这猪狗不如的一生。可不知老天是开眼还是无眼，烈日当头，竟没一会就乌云密布，瓢泼大雨落下来，将余鹤渊浇个透彻。她不在意路人诧异的目光，仰着脑袋张大嘴巴，贪婪地喝着雨水，任凭浑身湿透，衣服紧贴着身体。其实女孩尚未发育完全，根本没什么值得看的，可总有那些六根不净的太监，平日将龌龊心思深藏，当无人约束时，阴暗的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，向黑暗中伸出手来。
高嬷嬷言出必行，将小鱼吊了整整两天才放下来，即使她淋雨发了高烧，也不能少受罚半刻。余鹤渊意识模糊，身子沉重，像一滩烂泥，再用力拉也拉不起来，两位大宫女只能拖着她走，将人弄回厢房。
小宫女们的铺盖都相邻在同一张大炕上，小鱼满身脏臭不堪，就算让她躺着自己的位置，睡在旁边的人也不肯。娟子为难了一会，决定让小宫女去抬水，把小鱼洗干净了再做处置。
“你们两个打热水来，你去找个太医，开一副退烧的药方子，就说从永巷的账上拿钱，把药煎好带回来，给她吃了保命。”
娟子跟随高嬷嬷，在永巷也有一定的话语权，女孩们向来对她尊敬，今天被点到的人却都满脸不情不愿，立在原地蹭脚底，就是不肯动作。娟子双手沾满小鱼身上的污泥脏水，心中早就有不满，见到小女孩们也不听自己使唤，一下子大为光火：“反了你们了？一个个都跟她似的，把自己当大小姐，十指不沾阳春水了是吗？这还是在永巷里，将来分派出去，让你们做点事就磨磨蹭蹭，看哪个主子好脾气，不把你们拖出去打死！”
“姐姐，消消气，别生气……”同为永巷大宫女的月季连忙劝阻，拉着娟子的衣袖让她小声些：“做什么和她们置气，伤了自己的面子？她们还能在永巷待几天，转眼不就走了。说实在的，换作是你我，也未必愿意管这个疯子，整个永巷没人跟小鱼要好，都怕被她拖下水，这件事上使唤不动就罢了，咱们多辛苦一趟，给她灌了药别死，都足够高嬷嬷夸咱们勤快了。”
月季和娟子差不多大，两个人平时好得像亲姐妹，娟子听了她的劝，十分怒火也消下去五六分，只是胸口仍然气鼓鼓起伏：“我就看不惯她们这样儿，整天勾心斗角，还没当上娘娘呢，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盘菜了。我不讨厌小鱼吗？那年她摔碎了我的镯子，那可是我娘给我的！我巴不得她被老天爷收了，可还不是得老老实实把她拖回来。妹子，我心里有多恨，你不会不明白。”
余鹤渊被丢在厢房门口，双眼紧闭，气息微弱，好像小鱼成了死鱼。没有等到高嬷嬷出手，月季劝服了娟子，一起去太医院弄来了药，最后两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宫女被点中，承担起给小鱼洗澡的活。秋菊半威逼半哄骗，跟别人换位置睡，离丧门星远远的，小燕仍然害怕，却也很快平复，反正这是皇宫里，小鱼再怎么疯疯癫癫，也藏不住能害人的利器。
“嬷嬷给她起名真是起对了，跟条死鱼一样，滑不溜手，还整天扭她那对屁股，生怕男人看不见。”
“哎，你可说错了，永巷哪儿来的男人？嗯？姐姐说哪儿有男人？不都一群太监么，连个侍卫都见不着，嬷嬷不是说，她贱骨头三两重，将来只能给太监当菜户，可别真说中了，到时候人家讲，永巷的宫女不要脸，连咱们都得跟着她倒霉。”
“就是，不过你看她那张脸，死气沉沉的哭丧相，我看着都想吐，哪个太监能看上她……”
昏睡的时辰里，宫女对余鹤渊的议论不断敲打着她的耳膜，时而清醒，时而迷糊，或多或少听了个真切。她心中的恨意愈发浓重，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，反而觉得小燕小肚鸡肠，秋菊多管闲事，高嬷嬷狗眼看人低，周围这些女子更是墙头草。她闭着眼，牙齿咬得咯咯响，发毒誓一定会出人头地，将欺负过自己的人都踩在脚下。
那是十三岁的夏天，炎热异常于往年，同住永巷的女孩们都有了新去处，唯独余鹤渊万人嫌，只能停滞在原地混吃等死。新来的小宫女们不认识她，只觉得这个人可怖，高嬷嬷也将她视为死人，索性把她扔在单独一间旧柴房，等着她自己消失。谁也想不到忽然有一天，风向变了，死鱼遇水重获生机，余鹤渊夜不归宿，第二日趾高气昂地被太监送回来。高嬷嬷眼光毒辣，一看便知有蹊跷，从此流言蜚语不断，而余鹤渊满不在意，开始了作威作福的日子。
“嬷嬷可别介意，聂公公不让我早起，我怕他不高兴，咱们永巷的人都没有好日子过。您是宫里的老人儿了，孰轻孰重，您分得清吧？”
当高嬷嬷带着娟子和月季，上门呵斥余鹤渊日上三竿还不起身，却见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身，盘着腿态度散漫，脖颈间还有暧昧的红痕，挑衅地斜着眼看向三人，掐着嗓子如是道。
太监算不得男人，好人家的女孩子若非走投无路，绝对不肯委身给他们做菜户。高嬷嬷不知道小鱼是否真的疯了，上赶着自轻自贱，以此为荣。那个太监叫聂华成，的确有点子势力，是司设监的掌印，虽然是个闲差却混得风生水起，还有十二监的副总管张越给他保驾护航。
高嬷嬷不知道小鱼是怎么和聂华成勾搭上的，也没有心思去查，永巷本是宫里最清心寡欲的地方，如今却因为一人恬不知耻而惹得各宫侧目，好在主子们不屑于管，遭罪的也只有永巷中人，要忍受小鱼的颐指气使。高嬷嬷将事情压了下来，警告小鱼做事别太过分，且别看现在好像成了个人物，将来自有她悔不当初的时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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